※未滿250字之創作屬(極)短篇，每人每週限兩篇 ※有爭議之創作，板主群有權在討論後刪除 ※若有兒少不宜內容需在文章開頭註明且做防雷頁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清明未遠》 春天剛至，雨還未來，風就已先一步穿過山腳的芒草田。 林知安站在那座早已荒煙漫草的小墳前，手裡握著一束菊花。墓碑上刻著「林黃許秀英之 墓」，上頭覆滿了土黃的落塵與黯淡的苔痕。他伸手抹了抹那些斑駁的痕跡，像是試圖擦 亮一段快被時間抹去的記憶。 他是這幾年來，第一個重新踏上這條山路的人。 記憶裡，小時候的清明總是熱鬧的。姑姑從高雄帶來的麻糬，叔叔燒的一手好香，表哥表 姐們在墳邊跑來跑去，爺爺奶奶坐在摺椅上，笑看孩子鬧騰。那時的清明，是家族的節日 ，是團圓的日子。 但一切從奶奶過世後漸漸變了。 林知安記得，那一年，長輩們的對話總是帶著火藥味。從喪禮後的分財開始，到誰該負責 掃墓，再到誰「沒有心」，每一次爭執都像是在割裂原本牽繫在一起的線。 然後，某一年，沒人再提起清明。大家照舊過日子，但那條山路就這麼靜靜地、慢慢地， 被所有人遺忘了。 直到三個月前，他家香爐的香自己點燃了一次。 當時他以為是風，是錯覺。但第二次、第三次，他開始心裡發毛。小女兒有天指著牆上奶 奶的黑白照說：「她剛剛對我笑了耶。」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總說的：「如果 有一天我走了，你們記得來看我，不然我會來找你們喔。」 他開始睡不好，夢裡總是山風吹過草叢的聲音，還有那塊墓碑，被草遮得只剩半個姓氏。 「我該回去了。」那天早晨，他對太太這麼說。 他帶著香、紙錢、水果上山，沿路雜草幾乎淹過膝蓋，山徑比記憶中更寂寞。他費了半天 功夫才找到那座祖墳。當他看到墓碑的那一刻，眼眶忽然就熱了。 「對不起，奶奶，太久沒來看妳了。」他輕聲說。 當香點起來時，風吹過草地，像是有誰在耳邊嘆氣。火燒得特別穩，像是不願熄滅。他拍 了照，發到家族群組裡。 一開始沒人回。直到晚上，姑姑傳來一句：「這是…妳奶奶的墳？現在變這樣了喔…」 接著，表姐傳了一個哭臉的貼圖，然後是叔叔冷冷的：「我以為你們都忘了有這個地方。 」 有人開始責怪、有人反問當初誰先不來的，但很快，那些針鋒相對的話語被一張又一張舊 照片沖淡了。有人貼出童年在墳邊吃麻糬的合照，有人說起奶奶最愛的香爐其實還在倉庫 裡。 清明節前兩週，林知安在群組裡輕輕問了一句：「今年…要不要一起上山？」 出乎意料地，所有人都說好。 那天清早，二十幾個人陸續出現在那條曾經熟悉的山路上，背著掃把、鋤頭和一包包的水 果、酒、熟食。有人帶了新香爐，有人拿來奶奶最愛吃的發糕，甚至連幾年沒聯絡的表哥 也從外縣市趕來。 清理墓地時，大家分工合作，沒人再提那些舊帳。墓碑終於露出全貌，上頭的字被擦亮、 塵土拂去，彷彿奶奶也終於睜開眼，望著他們微笑。 點香時，風很大，但香火卻穩穩燃著，不斷往上升。 「奶奶，你看，我們都來了。」林知安輕聲說。 孩子們在一旁玩耍，長輩們互相夾菜、聊天，空氣裡彷彿重新充滿了家的味道。某個瞬間 ，他彷彿看見奶奶就坐在那棵老芒果樹下，對他們點頭微笑。 回程的路上，大家說著：「明年要不要早點來掃？可以帶卡拉OK機來。」、「我家那邊還 有掃墓用的布幔，下次我準備。」這些輕描淡寫的話語裡，藏著一絲絲重新連上的牽絆。 傍晚時，林知安獨自折返回墓地，把剩下的紙錢燒完。他蹲下身，把剛擦亮的墓碑再次輕 拂了一遍。 「奶奶，妳等了很久吧？」他低聲道，「對不起，讓這塊墓碑落了塵。以後不會了，我們 會記得，記得妳，記得家。」 墓前無聲，但風輕輕地吹起，像是有人在點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3.137.243.10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43686771.A.150.html